产业调研：后党政时代，信创产业往何处去？

产业调研系列

从2020年到2022年党政信创全面开展以后，信创产业随之也发生了大量的变化，现在信创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，叫后党政时代。围绕着这个变化现在信创行业面临着巨大的机遇和挑战。

一、信创的背景与原因

信创的核心诉求就是安全。其实从产业的角度，信创是在“开倒车”的，我们是在用一个落后的技术去替代先进的技术，用一个不成熟的生态去替换一个成熟的生态，所以从产业的角度来看是很困难的。那么我们为什么要一定发展搞信创？其实大家牢牢抓住网信安全就能理解了，网信安全包括三个层面：

第一个是关后门。世界上有数不胜数的事件，证明后门是实际存在的，比如说棱镜门事件、伊朗震网事件、委内瑞拉电网事件等。从某种层面上讲，没有掌握核心技术的网信产品都有被植入后门的风险，这些后门平时不会爆发，但是在关键时刻一定会给我们造成危害。

第二个是堵漏洞。计算机系统从诞生之初就伴随着大量的漏洞，这些漏洞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，也会带来严重的网信安全问题，比如：著名的熊猫烧香病毒、勒索病毒等。

第三个是防断供。其实我们从2010年开始做信创的时候，有“卡脖子的概念”，但是并没有把供应链的安全放到今天如此重要的位置上。直到2017年的中兴事件、2018年的华为事件出现以后，我们才发现供应链的安全同样是非常重要的，直到现在我们的网信产业仍然受制于供应链。

以上这些都关系到国家的网络和信息安全以及产业安全，这就是我们做信创的目的，所以信创是为了保障国家安全的，安全是信创的核心诉求。高层多次强调：“没有网络安全就没有国家安全”，“核心技术是国之重器”，是“要不来、买不来、讨不来的”，从顶层设计上给网信产业做了一个定调。

所以信创产业一定会有非常大的发展，因为我们是站在国家安全战略的高度在做这个事业，而不是说信创有困难就不做了。因为中国的目标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，那么在复兴的过程中，网信安全是最重要的一环。

相关部门和产业侧做了大量的工作：

从2014年开始我国就成立了网信领导小组，发布了若干国产CPU和国产操作系统的研制课题，成立了集成电路产业基金，政府机关开始windows的替换，这是一些标志性的事件。2016年我们印发了《国家信息安全发展战略纲要》和《网络安全法》。

但是真正大规模开启是在2019年，明确了党政在信创领域的推进节奏和要求，推动了党政在2020年到2022年三年网信工程。三年政策结束后，2022年又推出了新的政策，要求我们现有的系统能替尽替，不能替的创造条件来替。信创是一个政策市场，所以政策有推动，那么产业一定会有发展。

在产业侧，经过10年左右的发展，我们现在收敛到了6条技术路线上面，这6条技术路线大致可以分为三类：一类是海光和兆芯，通过x86的IP授权来实现；第二类是鲲鹏和飞腾，也就是arm指令集授权路线；还有两个是买断了国外的指令集，应该算是完全自主掌握的mips架构的龙芯和alpha架构的申威。大家通过不同的路径获得了相应的技术路线。

中国电子的PK体系就是飞腾的CPU加麒麟操作系统，是信创最核心的两个赛道。PK体系脱胎于国防科大的天河超级计算机，2012年国防科大与中国电子合作，将天河上面的CPU和操作系统做了产业合作，形成了天津飞腾和麒麟软件这两个公司。天津飞腾现在由中国长城控股，麒麟软件现在由中国软件控股。

2015年我们把第一台可以产业化的计算机做出来，率先在党政领域开始小规模试点，第一期试点单位是工信部和湖南省，到2019年党政办公的技术就比较成熟了。飞腾发布了两颗标志性的芯片，一个是FT2000的4核桌面芯片和FT2000+的64核服务器芯片。

到2022年，我们的出货量已经超过100万台终端和10万台服务器，但跟x86比还是非常少的，像联想一家的，x86整机每年的出货量超过7000万台。我们这么多年积累下来才100万台，这主要是生态的问题，我们跟x86的生态差距还是挺大的。

大家主要关心的是后续信创路线收敛的情况，这六家CPU厂商及其配套的整机厂商还是行业里的主要玩家；操作系统厂商现在看来就是收敛到两个，一个是麒麟，一个是统信，2019年还有十几家厂商，像红旗Linux、中科方德等，现在他们还在，但基本已经收敛了。

在CPU和操作系统之上，首先收敛了一些办公相关软硬件的厂家和终端安全的厂家。特别是这几年异军突起的金山office，早期金山对标微软office其实打得很辛苦，现在金山office已经在国内是主流了。安全厂商里像卫士通、天融信、奇安信，借这三年的机会其实也有一个很大的发展。再往上就是打印机，因为打印机也是计算机，是党政办公非常重要的环节，这几年中国长城也在做打印机。整体上来看，我们的桌面生态其实已经可用了，正在迈向好用。大家如果用过信创电脑的话，满足党政办公需求的常用软件现在没有太多问题。

后续难度更大的是数据中心的应用和生态建设。现在的数据中心基本上是大规模云化的数据中心，在这之上有云计算、数据库、分布式存储、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等等技术平台，适配和稳定性提升都比较复杂。

有一些信创走的比较靠前的政府，比如像湖南省政府、天津市政府，他们已经在政务领域搭建了基于信创技术的云平台，以前的政务云平台也正在做一些应用的迁移。在这个过程中，我们认为终端的问题是不大的，但是数据中心端的问题是很大的，主要面临这样几个问题。

第一个是数据中心对业务的稳定性要求非常高，要实现平滑迁移。比如这个系统我已经稳定用了十多年了，现在要换国产的，可能连应用厂商都找不着了，就算找到应用厂商以后还要重新去开发。现在很多银行在做替代的时候，大家纠结是用原来同源的一套代码搭建到若干个硬件平台上，还是说单独做几套，各有优劣，需要时间和投入。从实践来看，现在多数银行是做两套，那么这两套之间怎么去同步，怎么平滑迁移，怎么数据迁移，这个是很难的。

第二个是设备迁移难度大，需要大量的测试和实践去磨合，性能和稳定性达到行业应用场景的需求。

第三个是产品利旧。党政信创跟行业信创最大的区别是党政信创是政策市场，中央有政策下面就敢花钱，但是行业信创里面都是经营主体，央企是有利润要求的，银行对运营精细化管理要求是更高的，所以他们不会像党政一样，买来一些设备闲置在一边，他们用不起来的就不买，或者只会小规模试点。这个是现在信创厂商面临的最大压力，就是三年政策催热市场以后，大家配备了相应的产能和团队，到了行业里面发现却玩不转了，这就是后党政时代给大家带来的机遇和挑战。

2021年我们统计中，在工信部的PC整机排行榜里面，长城是第一名，在湖南省我们实现了五级部署和大量的应用替代，已经有一点向行业转型的端倪了。也就是我们从要素替代，比如说CPU、操作系统的替代变成了全系统整合，跟x86的产业发展路线其实是一致的。90年代x86也面临着多指令集的竞争，比如说alpha、mips、spark等，而且这些指令集背后都是大厂支持的，那么最后谁能够胜出，是能够把这些要素整合成一个用户认可的系统的厂家胜出，这就是行业发展的基本规律。

二、后党政时代信创发展的机遇与挑战

第一个机遇是从政策层面上一直在持续发力。22年的几个政策都明确指出了信创发展的节奏，也就是可能在2025年到2027年会形成一个高峰，基本上2027年要实现100%国产化。所以未来这5年其实政策上是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指向，哪些系统应该替必须替，哪些系统可以有选择的替代，其实要求得非常清楚。

随着中美对抗加剧，替换节奏是明显加快的，替换范围也在变广。现在有明确政策要求的是两个，一个是金融，一个是央国企，这两者的体量和技术难度上面都比党政要大得多，市场体量的指标也很明确，要求力度在不断的加大。我们的目标是信创全面替代、自主可控、安全可靠、高效高质量发展，谁能够做到高效高质量发展，谁就可能在产业里面胜出。

第二个机遇是信创常态化。以前信创有单轨制和双轨制，x86和信创同时用是双轨制，只用信创是单轨制。现在行业里面提出来一个概念叫信息化等于信创。因为未来所有的信息化采购默认是使用信创的，现在很多银行其实已经要求供应商按照100%信创的目标设计方案。

以前大家可以根据目录自主选择，可以打报告说我一定得用x86，但后面这些事可能都没有了。这其实给产业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。以前大家很多的精力在争目录，因为客户要先看你这个产品进没进目录，没进目录的大家是不采的，所以大家玩命去拼目录。现在没有目录了，放开了，所有的设计和方案都是面向全信创来做，这就要求企业把产品和服务做好，最终比的是企业的内功。

第三个是向全行业去发展。我建议大家跟着政策去走，我目前看到有很强烈的政策要求的，主要是央企和金融。在两个月前建行发布了一个服务器招标，其中70%是信创的。现在信创的市场已经慢慢起来了，反倒我们开始受困于供应链的问题。

在后党政时代，我们的市场前景更为广阔，但同样挑战更为巨大，这个挑战来自于这样4个方面。

第一个是底座的要求更高了。原来党政可以凑合着用，可以停关机，现在金融级的应用对稳定性要求很高，开机就要跑三年，要是哪家银行的系统出现问题，银行的业务就要受影响。同时行业对性能要求很高，数据量和并发程度比党政要求高得多，过去党政一套公文系统就几百多人用，但银行的系统用户量和并发量完全不是一个量级。

第二个是应用适配更难了。党政办公应用是非常少的，一个单位就十几个系统，比如像公安这样的行业有上千个应用，每个应用要远比党政的复杂，其他比如金融、海关、电力、能源这些都有海量的系统。大家在做投资选择的时候，可以多看一些在行业内技术实力比较强的国产软件开发商。

第三个是生态压力更大了。我们现在生态是不完善的，行业应用太复杂了，我曾经做过一个高速公路的项目，一个十几公里的隧道里面有上百款、上万个各类型设备和传感器，有监控车流的，有监控地质的，有监控空气的，那么这些东西怎么在信创平台上适配，而且要保证性能和稳定性，是一个很难的事情。

同时我们信创的生态基础设施是非常差的，和x86做对比更明显。

假如我要学习信创的生态，我在网上基本找不到任何资料，得向厂商去要或者拿开源的资料去学习。但是x86生态里，像CSDN、慕课这些都非常成熟。

应用的下载安装上，x86有各种下载网站和应用市场，比如说像太平洋这种。但是大家现在想在网上找到一个信创的软件是非常难的，对于我来说都很难，非专业人士更难。

答疑解惑上，在x86下面有各种搜索引擎、各种社区，可以帮忙去解决绝大多数的技术问题。大家要有一个概念，任何行业的人才都是一个金字塔结构，现在信创的问题要靠金字塔尖上的这些人去解决，而x86的问题主要靠金字塔下面的人可以解决，甚至有些大专生、职业培训的学生都有能力去解决一些x86的技术问题。这就是为什么在人才方面信创也非常困难，要培养一个在信创领域能够解决技术问题的人，至少要招一个985、211的，但x86下面可能都不需要大学生，从这里能看到生态的差距有多大。

在找用户上，信创基本是靠企业地推，而x86基本不需要地推去做，客户基本自己去下载使用。

开发环境的获取上，国外的开发环境太成熟了，国内的开发工具、开发语言、持续集成的方案都很少，学习的成本非常高，这些其造成了我们生态和产业上的困难。

第四个是供应链压力更大了，断供的问题进一步加剧。

三、信创的本质是生态之争

总结一下，其实信创之争本质是生态之争。大家可以从几个层面去把握机会：

1、紧跟着政策走：没政策的领域不要碰，我们做市场也是这样。

2、技术路线的选择：X86（海光、兆芯）现有的生态最好、技术最好，但我们认为未来ARM（鲲鹏、飞腾）的机会应该是最大的。

3、核心元器件和模块：除去芯片和操作系统外，还有一些断供风险大且技术门槛高的元器件和模块也得重点投资。

4、半导体产业链：这是我们卡脖子最严重的地方，得彻底解决半导体生产工艺、耗材和制程的问题。

5、基础软硬件平台：这一块发展最快，最先完成替代的大概率会是软硬一体化的标准化产品，比如行业设备、数据库一体机、存储等。

6、应用生态。在跟随政策的技术上，除了产品要有一定能力外，还要对应用适配、数据迁移、上下游整合上具有能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