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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春随笔 | 焦洪昌:回不去的故乡

一块石头坐久了  也成了亲人


文 | 法大焦洪昌


组织跟我说,入团申请书上的年龄比身份证早了一年,为求得统一,得找到原始证据,确认何者为真,何者为假。我的老家在北京顺义仁和镇沙坨村,养父母和生母都去逝了,只有生父健在,今年91岁,属羊的。我问他老人家,我哪年出生的?他说1961年,属牛的。我又问,有医院证明吗?他说没有,你是在家生的,接生婆早没了。我再问,村委会有记录吗?他说咱村早就拆光了,上哪儿找原始户籍呀。


听了老父亲的话,我内心咯噔一下,难道生我养我的故乡,就真的无法证明自己的孩子吗?执拗之心犹如一粒浸透的种子,无端地澎涨起来。乡音袅袅,又扯落了我心底的泪。遂决定凭记忆,再次走进那个有体温的地方。


一个夏日的午后,我和妻驱车从东六环南法信出口下道,折返穿过公路桥,来到沙坨村旧址。这个建于明代的古村落,现今已被夷为平地,上面长满了各种树,有新栽的,有祖传的。村子并不大,约900亩耕地,60户人家,以焦姓为主。村子四周水系发达,河、湖林立,水草丰美,村址就建在隆起的沙包上,故名沙坨。村志显示,它原属大兴,1941年划归顺义。


听老辈人说,我们祖先很勤劳,喜欢攒钱置地,最多时达200亩,家里还有辆胶皮轱辘大车。到我父亲这辈,家境就衰落了,除了2亩宅基地,就剩几间房。不过听母亲说,我家老宅墙下,爷爷那辈儿埋了两桶银元,应该是“袁大头”,是留给子孙后代的。只是经久流年,现在找不见了。


我父亲兄弟两个,大爷无后,生父遂把我过继给大爷做养子。恐过后无凭,特立《过房书》契,永远存照。书曰:今有亲生第次子焦洪昌,一周岁3月12日子时,情愿过与大爷为嗣子,此后教养成人,婚配娶妻,概与亲父母无涉,如敢违逆,听凭惩治,尚有不测,各由天命。有族中人、立字人和代书人签字盖章。我母亲说,千年的字据会说话,到后代时,会减少很多麻烦。


传统农耕社会,相邻关系是矛盾热点,不是谁家房脊高了,就是占了别人家滴水,甚或侵犯了无害通过权,时而口角,有时还动手。印象最深的是我家与杨家,因排水发生了纠纷,他们居然开来推土机,想强行铲倒我家院墙。在万分危急时刻,母亲奋不顾身,勇敢地躺在推土机前,任凭司机加大油门,她就是不起来,以死相拼。我的心砰砰直跳,怕出了人命。结果杨家没得逞,只好让推土机走了。从那以后,母亲就成了我的偶像,她不惹事,不怕事,关键时还能平事,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。


小学四年级前,我在本村念书。村东头有座庙,就是我们的学校。它坐北朝南,雕梁画栋,是全村最漂亮的建筑。庙前有个院子,三面围墙,墙内种了十棵松柏,青翠欲滴,古色古香。院子东南角有个沙坑,供我们跳高、跳远用。时任老师叫黄文启,是本乡河南村人。那时学生不多,每个年级不超过十个,大家共用一个教室,都由黄老师教导。他的粉笔字写得很帅,我一辈子都赶不上。但上课很严格,谁要是说话或睡觉,粉笔立马会飞到你头上,吓人一跳。


冬天生火是个技术活,大家轮流当值日生。我在家常帮父母生火,掌握了一些窍门。先把报纸点燃,放在炉堂里,然后放上干劈柴,让它尽情燃烧,最后把煤球倒进炉堂,把炉盖一封。等同学们进教室时,没任何烟味,火苗子往上窜,非常暖和。有的同学,起的晚,技术差,快上课了,教室还乌烟瘴气,结果准挨黄老师骂,甚至到门口去罚站。


我常想,故乡是什么?其实就是收藏我们童年哭声的地方,一石一础,一草一木,都是我们的见证。那里勾留了我们的年轮,记录了我们的声音,倾注着我们的情感。所谓思乡,就是思念儿时的伙伴,想念那里的老屋,感念那里的热土,更有生养我们的父母。作家钟离说,原乡人的血,只有回到原乡,才能停止沸腾。


四月逝往,五月寻踪,灰雀筑巢,我家旧宅的老槐树,已将绿意伸向了天空。风送走了风,雨还没有下,一块石头坐久了,也成了亲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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