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茅奖得主刘亮程:许多语文老师经常会把文学讲死!

刘亮程 南方周末 2024年09月16日 18:12

去年年底,作家刘亮程凭借长篇小说《本巴》斩获了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,被认为实至名归。殊不知,他这些年在散文写作上的卓越成就,更是有目共睹。


作家韩少功曾毫不吝啬地表达他对这位新疆作家的喜爱,“多年来我想写的一种文字,被他写出来了。”


早在1998年, 刘亮程就一鸣惊人,凭着散文集《一个人的村庄》,引领无数人在精神上摆脱市井喧嚣、回归自然。


这部力作至今在豆瓣上获得9.1的高分,20多年来畅销不衰,已然成为世界文坛的中文经典。


他被誉为是继沈从文与汪曾祺之后,20世纪最后一名散文家。


他的文字朴素、沉静而博大,轻灵的笔触却能直击人心。作家莫言、李娟、贾平凹,著名评论家李敬泽,主持人董卿、杨澜......无不惊叹于他的文字。


他写花草:“我一回头,发现身后的草全开花了。一大片。好像谁说了一个笑话,把一滩草惹笑了。”——《对一朵花微笑》


写动物:“人一睡着,村庄便成了狗的世界,喧嚣一天的人再无话可说。土地和人都乏了。此时狗语大作,狗的声音在夜空飘来荡去,将远远近近的村庄连在一起。”——《狗这一辈子》


写时间:“许多年之后你再看,骑快马飞奔的人和坐在牛背上慢悠悠赶路的人,一样老态龙钟回到村庄里,他们衰老的速度是一样的。时间才不管谁跑得多快多慢呢。”——《逃跑的马》


写孤独:“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,我们不能全部看见。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,孤独地过冬。”——《寒风吹彻》


刘亮程的作品亦是学生的必读书目,50多篇散文入选中学语文教材和全国各地初、高中语文阅读试题。这些年来,已被无数的语文老师做了无数个语文解析和教案。


刘亮程坦言,他接触过一些语文老师讲解他的课文,经常会把文学讲死。“他们采取的往往是一种屠宰式的课文欣赏教学方式,先把一篇作文分段肢解了,大卸八块,然后逐一解读。”

在刘亮程看来,好的课文首先是有生命的,“贯穿一篇文章的情感和氛围是她的气息。她有温度,有情感,有脉搏,有心跳。我们阅读时会被她感动,这正是文章最有价值,也最值得我们仔细体味和学习的,而不是简单地总结段落大意、中心思想等等。”


7年前,刘亮程老师在新疆的木垒书院,在麦田和星空下,和来自全国各地的孩子们一起度过了几天耕读生活。他在书院里给孩子们讲文学和写作,并点评他们的作品。


他以一个作家的亲身感悟和经验,给大家讲他独创或理解的文学写作和欣赏。不会因为学员是小学生或中学生,降低自己的讲课深度。


他相信对于文学,孩子的领悟和理解力远高于大人。因为孩子有童心。有着比大人更敏感、更灵动、丰富的心灵。

文学,能够让我们的心灵感受感知到更广阔丰富的世界。


为了让更多的孩子在线上就能学习,刘亮程老师还专门制作了这门大师音频课——《给孩子的散文写作赏析课》。


今天的推文就节选自这门课。


同学们好,我是作家刘亮程,这堂课讲散文写作。


其实散文不需要讲,我们从小学一年级写的第一篇作文《记一件小事》,记叙文,就是散文。从此开始,我们的课文课本上学的大多是散文,课堂作文做的是散文,一场场的语文考试考的也是散文。

 

中国语文教育,主要是散文教育,小学、中学、大学语文课本的选文,除了少数的诗、词、赋,其他皆是散体文章,散文。


大家在课堂上学的散文知识,做一个散文家都足够了。


散文是我们中国的原创文体,也是人人会写的大众化文体。


自新文化运动以来,我们的诗歌和小说,都发生了变化,诗歌由传承几千年的古体诗,变成受西方诗歌影响的现代诗;小说也由章回小说,变成我们读到的白话小说。


唯独散文,没有改变,还是原样的中国散文。 


我们中国散文的边界比较宽泛,除诗、词、赋等韵文之外的所有散体文章,皆是散文。按照这个定义,论文、公文、应用文等,都属于散文。


散文伴随我们一生。在以后的工作中,我们仍然离不开散文。写个工作报告、工作总结,连写个请假条,都需要散文功底。


我们中国人的思维是散文思维。从古到今,我们创造了一种用散文说话的方式,


学好散文,等于学会了说话。散文就是中国人的说话、聊天,她早于融入到我们的生活中,成为我们的言说方式。



那么,如何写好散文?


我是散文家。我写散文之前,也没听人给我讲过散文如何写,我给大家也不讲如何写散文那些枯燥的东西,我讲日常生活中的说话,跟大家聊天。


散文这种文体,因为太本土化,那么,在我们日常生活的话语中,其实也蕴含着许多散文写作的方法。

 

首先,散文是聊天艺术。读好的散文,仿佛在倾听聊天。

 

何谓聊天?就是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。这是我们中国人的说话方式,万事天做主,什么事都先跟天说,人顺便听到。

 

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,也是所有文学艺术所追求的最高表达。从地上开始,朝天上言说,余音让地上的人隐约听见。

 

文学艺术的初始都是这样。最早的文字是字符,写给天看的。最早的诗歌是巫师的祈祷词,对天说的。说给天听,也说给天地万物听,那声音朝上走,天听过了,落回到人耳朵里。

 

民间的传统戏台对面都有一座庙,庙里诸神端坐。听戏人坐地上,戏台高过人头,那戏是演给对面庙里的神看,说唱也是给庙里的神听,唱音越过人头顶,直灌进神的耳朵。整个一台戏,是台上演员和庙里的神交流,台下人听见的,只是人神交流的“漏音”。

 


至少在诗经时代,我们的祖先便创造出了一整套与天地万物交流的完整语言体系,诗经中有数百种动植物,个个有名字,有形态,有声音颜色。


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。”关关是叫声,雎鸠是名字。一只叫雎鸠的鸟,关关地鸣叫着出现在诗经的首篇。

 

这样一个通过诗经、易经、山海经等上古文学创造的与万物交流的语言体系,后来逐渐失传了。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科学语言。

 

对天地说话,与天地精神独往来,这是我们中国散文的一个隐秘传统。


与聊天相近的还有一个词叫喧荒,北方语言。


喧是地上嘈杂之音,荒是荒天野地的荒。想想,这样一场语言的喧哗与寂寥,时刻发生在民间的墙根院落。

 

喧荒或从一件小事、一个故事发端,无非家长里短,鸡毛蒜皮。但是逐渐地,语言开始脱离琐事,象荒草一样野生生地蔓延,那些野生出来的语言,开奇花,结异果。一直说到地老天荒。说到荒诞荒芜。

 

这才叫喧荒,是从地上出发,往虚空走。直喧到荒无一言,荒无一人。

 

这是表达的奇境。



无论是聊天也好,喧荒也好,都是把地上的往天上说。这是一种说话方式,它追求的是意境,也就是把实得往虚里说,或者把无往有说,又把有往无说。

 

到乡间随便坐到哪一个墙根,跟那些老人说话,听他们聊天,聊的全是散文,这是中国人的思维方式。不可能聊出小说。也不可能是诗歌。据说在唐代人人出口成诗,但现在,我们只能在民间言语中听到顺口溜之类的东西。


我知道有一些草原诗歌民族,他们日常聊天会有诗歌。


新疆的哈萨克族,当客人到主人家毡房,进门后会吟诵赞诗,先从毡房开始赞美,一直到毡房中的铁炉子、炉钩、炉铲子、炉子上烧奶茶的茶壶,然后赞美主人家的牛羊,赞一圈最后赞美到主人,都是现成的诗歌或者现成的模式。有时候是客人即兴发挥,主人听得高兴,家里被赞美的一切也都听得高兴。客人在赞美主人家的毡房时,一定相信毡房会发光。赞美羊时,羊会咩咩回叫。


哈萨克是一个诗歌民族,把诗歌日常化,又用诗歌把日常生活仪式化,诗意化。

 

我们不一样,是一个散文民族,说一个事情的时候总是先入为导地用散文的方式去说,就像聊天,从一个小事开始聊起,拉拉扯扯把整个村庄聊完再回来。



 在民间更接近散文创作的是传闲话,闲话就是一种民间散文体,女人最喜欢嗑瓜子倒闲话,先由一个小事开始,看似在讲故事其实完全不是故事,讲的是非,是道德。


当一个小事经过一个人传到另一个人的时候,就进入了散文的二次创作,传遍整个村庄回来的时,早已不是原初的故事,被中间的传播者添油加醋,发挥自己的想象,发挥自己的是非观点,最后把一个故事传的面目全非。


俗话说,话经三张嘴,长虫也长腿。长虫是蛇。一条蛇经过三个人去传,就变成长腿的动物了。这个让长虫长出腿来的过程,就是文学创作。不可能传到长出翅膀,长出翅膀就是飞龙了。那不叫闲话,是神话了。


散文创作跟传闲话一样,是有边际的。一个现实中的事物经过散文家的自由想象、恣意虚构,但仍然在我们的经验和感知范围之内。人间的故事在人的想象边缘一个合适可信的位置停下来,不会超越感知。


散文是人间的闲话,不是神话。变成神话就没人相信了。



在民间还有一种散文创作方式叫说书。


小时候,我的后父是个说书人。我们住的那个偏僻村庄,只有一个破广播,有时响有时不响,收音机也不是每家都有。


我记得一到晚上,村里许多人就聚集到我们家,大人们坐在炕上,炕中间有个小炕桌,炕桌上放着茶碗、烟。我父亲坐在离油灯最近的地方,光只能把他的脸照亮,其他人围着他,我们小孩搬个土块或者小木凳坐在炕下面,听我父亲一个人讲,讲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杨家将》、《薛仁贵征西》。


我父亲不怎么识字,他所讲的那些书全是他听别的说书人说过的,在我印象中,我父亲从来没有把《三国演义》或《杨家将》讲完过,他讲不完,他学的就是半个《三国演义》,他经常把三国讲乱,提起三国乱如麻,不如我给你讲杨家。三国讲不清楚讲杨家将。


中国人的这种说书传统非常有意思,说的是小说,讲出来就变成散文。任何一部中国小说,一经说书人言说就变成了散文。因为说书人要经常把故事打断,停在那去倒是非,做道德判断。


乡间的说书人没有几个是看过原著的,多半是从上代说书人那里听来,听的就是一个二手书。然后,说的过程中,今天忘一段,明天想起一段来,忘掉的部分就是留给自己创作的。


每个说书人都不会老老实实去说一本书,总是在某个地方停下来,加入自己的创作,加入自己的想象,加入自己的道德判断。这是说书人的习惯。故事对他来说不重要,重要的是故事讲到恰到好处时,停下来去讲是非。



西方小说是让故事从头到尾贯通下去,我们说书人最大的能力是把故事停下来,停下来以后经过说书人的发挥,故事还能再往前走,“且听下回分解”,故事又往前走了,这是中国小说非常重要的一个特点。


中国人也习惯了这样听故事,因为他们知道听的不是故事,而是故事后面的意思和意义,当他们开始欣赏故事后面的意思和意义时,其实已经进入散文了。


我们的四大名著,那些演义,那些被我们称之为长篇小说的鸿篇巨作,一部一部的被这些民间说书人说成散文。我们在听书中,也学会了一种言说和叙述的方式,就是散文方式,所有的古典小说也被我们听成了散文。


小说让故事流动,散文是让故事停住。








后记


曾有学员向刘亮程提问,自己的语文老师布置作文时,常常会给许多条条框框,比如写景,会要求必须要定点观察,或是要用时间顺序,甚至要求必须要用到某一个成语,觉得很受限制。


刘亮程回答道,“语文老师给这样的命题作文是为了训练学生写实的能力。写作文与绘画一样,老师总会先培养学生的写实能力,把所见所历用文字准确地呈现出来。这样的写实能力在写应用文的时候非常重要。


但是对一个写作者来说,当写到最后的时候,写的其实不是眼前所见,不是你的所经所历,而是心中所想。


作为一个学生应该多写心中所想,而不是眼前所见。一旦写自己心中所想的时候,你就觉得自己非常自由,不受眼前所见限制,想到什么就写什么,想怎么写就怎么写,这就叫天马行空。但是天马行空要最终回到马圈,要不然要跑题了。”


在《刘亮程给孩子的散文课》里,刘亮程会从5大主题,用24节课,结合自己亲身感悟和经验,解读自己的散文名篇,并给大家分享他理解的文学写作和欣赏。


从什么是散文?

到如何与或近远的家乡对话,写出自然而直达人心的文字;

到如何体悟生命之悲喜,透达生死之根本,将其淡然抒写;

到如何与万物生灵对话,将其灵动跃然纸上;

再到如何切身感悟四季之力量,让一切美自然流于笔下。


在刘亮程看来,人们需要修炼一颗倾听万物的心灵。要学习,把一颗肉心,修炼成灵心。有一颗这样的心灵,便能感受到身边草木的灵,万物的灵。


写作就是一种寻找童心的过程,好的作家都应该怀有一颗天真童心。在写作中学习,在写作中寻找,一旦你进入到写作状态,其实你已经是另一个人,什么奇迹都会发生。


《刘亮程给孩子的散文课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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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本文为推广信息,图片为赖宇宁所摄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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