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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要只把矛头对准学生

奕澜 劳燕东飞 2019-04-01


 

 

在大学里,学生告发老师的情形,近几年愈发地多见。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,教师看来又有成为高危职业的趋势。

 

学生揭发老师上课时的言行,无论校方是否给予处分,对于教师这一方而言,都是巨大的伤害。这种伤害,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心理上的后遗症。可以说,此起彼伏的告密,正在撕裂大学里师生之间基本的信任关系。长此以往,今后的大学课堂,想必会成为上演各类权谋之术的场所。老师与学生之间相互猜忌,彼此疏离,由相亲相爱变成相斥相恨。

 

与此同时,在这样的规训之下,未来的大学课堂上,想必会出现更多循规蹈矩的老师,更多具有讨好型人格的学者。在专业知识的讲授中,完全回避价值判断的问题,在提升所谓的专业技能的名义之下,以培养“螺丝钉”为己任,培养出越来越多没有灵魂缺乏思考能力的专家。

 

认真想来颇为悲哀,我们的大学号称要加强博雅教育,实际上很可能是叶公好龙。博雅教育的核心要旨便在于,培养学生在美好与丑恶之间的价值判断力。然而,在我们这个社会,似乎并不需要具有独立判断力的公民。懂得无条件服从的“螺丝钉”,才是最被国家所需要的。因为只有“螺丝钉”,才最为好用,让放哪里就放哪里,习惯于用别人的脑袋来思考,从而能确保整台机器在统率之下高效而准确地运行。

 

以前我一直有些疑惑,为什么当前的高等教育中,博雅教育被职业教育打得一败涂地。如今想来,一切其实很顺利成章。在一个一切均服从于政治需要的社会里,博雅教育根本就不可能生根发芽,充其量也就是装点一下门面吧。说到底,博雅教育与“螺丝钉”精神是完全不相容的,而我们的国家,需要的只是“螺丝钉”。

 

回到告密的问题本身。作为教师,遇到告密的学生,我自然也是厌恶的。但是,当前的舆论,将谴责的焦点完全放在学生身上,一味痛斥告密的学生大逆不道,将告密主要视为个人品格的缺陷,却是我无法认同的。

 

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学子,即便再老于世故,又有多少人真正是大奸大恶之徒呢?大奸大恶,其实也是需要历练出来的,并非简单的校园生活所能成就。

 

当越来越多的学生沦为告密群体中的一员,将告密的原因单纯归咎于个人的道德或是品格,恐怕缺乏足够的说服力,而且也明显忽视了更为重要的社会性因素,忽视了告密现象顽疾难治的制度性根源。

 

就像对犯罪原因的解释一样,将犯罪原因归结于个人因素的个体主义视角,只能回答为什么有些个人比另一些个人更有可能犯罪的问题,却无法回应这样的问题:为什么某些群体比另一些群体更有可能犯罪?为什么某些地方比另一些地方更可能滋生犯罪?正是基于此,犯罪学的社会学视角强调,有必要将关注点放在个人之外的社会环境上,包括社会的制度结构与社会的互动过程。

 

不同视角的关注点,对于如何减少犯罪的努力会产生极为重要的影响。可想而知,如果认为犯罪的过错在于个人,那么,为了减少犯罪,就必须纠正个人身上存在的问题。反之,倘若认为犯罪的过错在于社会环境,那么,为了减少犯罪,就应当纠正社会环境中存在的问题。

 

与此相应,在告密原因的探究上,关注个体身上的原因固然重要,但更值得反思的是:为什么与之前相比,学生告发老师在课堂上的言行变得越来越多?为什么与其他社会相比,这个社会有更多的人,会选择告密的方式对付他人?

 

对告密原因的探究,直接影响对问题解决方案的构想。如果认为告密是学生个人的道德问题,给出的方案就会是加强学德建设与个人伦理,包括出台新的《弟子规》等等。相反,如果认为告密是社会制度的原因所致,则势必需要反思与改变现有的社会制度。在制度未能做出改良之前,所谓的加强学德,就好比用创口贴来治疗癌症,其效果可想而知。

 

我并不认为,在告密的现象中,个人方面的原因不重要。学生见小利而忘大义,当然需要进行谴责。无论如何,这其中有个人责任的问题。至为邪恶的制度或是命令,也不足以全盘推卸个人应负的责任。


无论是纽伦堡审判还是东京审判,那些战犯被认定有罪,均因法庭认为其对所犯的反人类罪行负有个人责任。两德统一之后,德国联邦最高法院在著名的边境卫兵案与国防部长官案中,肯定向翻越柏林墙逃往西德的受害者开枪的东德边境卫兵,以及允许边境卫兵开枪的东德国防部长官的刑事责任,其根据也在于此;即便根据此前的东德法律,这样的行为是合法的。

 

然而,更需要谴责的,无疑是有意无意诱使、纵容与支持学生告密的制度。若不是制度施以各式的利益诱惑,学生何至于出卖自己的老师?若不是制度会因告密而启动调查与处分被告发的老师,又怎么可能引发越来越多的告密行为?并且,若不是组织上为告密者保密,让告密者免除被公开的后顾之忧,心存恶念的学生又如何能走出关键的一步?

 

一个不争的事实是,不少高校的相关部门,在学生中或隐秘或公开地招募信息员,并许以各种各样的好处,包括升学、奖学金评定、出国、就业推荐以及其他有形无形的回报。毕竟是二十一世纪了。在资讯发达的网络时代,能够下决心出卖老师的学生,恐怕大多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。倘若出卖无法得到预期的对价作为回报,而公开暴露的风险又比较大,实难相信,会有多少学生愿意走出那一步。

 

在我看来,在告密的问题上,将谴责的目标聚焦在学生身上,其实是在转移矛盾的重心。如果这种转移是有意为之,则实在是其心可诛。有意转移矛盾重心的做法,明显使用了社会心理的操控技术。


我曾经认为,心理学主要是训练人际交往中的情商的,故一直不太有兴趣做必要的了解。近来有所接触,才突然意识到,心理学其实是统治术的一部分。要想真正了解社会的运作,要想不受人惑,对心理学的知识,尤其是对社会心理学不可不懂。


想要减少乃至杜绝大学中的告密现象,显然不能只将矛头对准告密的学生,而必须从反思与改良现有的制度入手。以加强学德等作为解决方案,恐怕是开错了药方。 

 

人是一种社会动物,在很大程度上,受到社会结构与情境的控制。很多个人的困扰本质上都是社会结构性的。要洞悉这个时代到处弥漫的不安,我们必需反思,究竟是什么样的价值受到了威胁,而真正威胁它们的结构性矛盾又是什么。


所以,我虽然厌恶作为告密者的学生,但更厌恶纵容学生告密的制度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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